當前，數字化浪潮滾滾而來，幾乎所有企業都在或主動或被動地實施“數字化轉型”，扁平化、平臺型、去中心化等等五花八門的企業組織架構及其各種變體被嘗試被試驗，任務外包、人員兼職、遠程辦公等等人們展望已久的用工概念正在成為現實。
于是人們普遍相信，數字化智能化將極大地改變企業的形態和用工方式，甚至有專家預測，不久的將來，企業將會在經歷去中心化階段之后“網絡化”，企業自身變身為網絡上的一個任務分包節點，其所有任務分包給網絡上不歸企業所有的其他節點（個人或小團隊）；工作人員成為自由職業者，不再被任何一家企業雇傭，可以身兼多職并在家辦公，為多個節點服務，換句話說，組織形態的企業將不復存在，人人都將成為自由職業者。
世界的變化果真會如此嗎？
咋一想，這一情形似乎一天天朝我們走來。不是嗎？網約車已經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而提供服務的司機與網約車平臺沒有雇傭關系，不簽訂勞動合同，只簽合作協議，司機工作具有極大的自由度，還可以與多個平臺簽約；類似情況正在外賣、網店、服裝、農業甚至科研、產品設計等等領域流行，并呈廣泛蔓延之勢。
然而，如果你細心觀察就會發現，所有這些領域有一個共同特點，即業務的獨立性強，業務之間的關聯、依存度很低，或者說根本沒有關聯度、依存度，如果退回到工業經濟之前的時代，它們本來就是獨立的家庭作坊、個體勞動者。當今時代，數字化的作用是把它們與客戶更加緊密的連接起來，使它們得以更加精準的為顧客服務，創造更多的價值，獲得更多的回報。
但是，世界是復雜多樣的，在這些獨立性很強的行業之外，還存在許許多多需要大規模、高契合度協作的行業。比如汽車、輪船、高鐵等運輸設備制造，航空航天等國防工業，機械裝備、機電產品制造，金屬冶煉、化工、材料等行業，這些行業一般具有技術密集性特點，要求諸多領域的專業人員密切合作；同時又具有技術路徑依賴性特點，技術積累、經驗抑或所謂默會知識成為企業區別乃至領先其他企業的根本因素。由于這些特點，組織形態的企業被網絡化的“企業”所替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其實，企業本來就是為這些行業而生的。企業的作用就是把一個個個體組織起來，完成單個個體無法獨立完成的作業。
你也許認為，海爾所在的家電行業顯然不同于前面所說的網約車等工作獨立性很強的行業，但海爾的“人單合一”不是做得很好嗎？雖然“人單合一”模式與網絡化“企業”還有很大差別，但已經具備了網絡化“企業”的過渡形態“生態化企業”的基本特征，這該如何解釋？
本文認為，雖然冰箱、洗衣機、電視機等家電產品具有一定的技術含量，但它們的技術相對單一，技術密集性不高；更重要的是，海爾的“小微企業”基本上是在海爾原有產品技術基礎上針對客戶需求的改進改型，這種模式短期內有效，長期來看，隨著相關技術發生突破性的變化，如果“小微企業”本身或者海爾平臺不再做技術積累，而永遠依賴研發外包，結果就難以想象了。事實上，海爾的戰略未必要固守家電行業，正如海爾對外宣稱的，海爾要成為“創業”型平臺，打造共創生態鏈。這才是海爾人單合一的真正追求。
企業“網絡化”理論的理論預設是，數字化將助推企業所有業務模塊化進而外包，包括技術密集型產品和業務。承擔這些工作包的就是網絡里的一個個節點，企業的任務就是發包和集成，企業在網絡里充其量就是一個大一點的中心節點。
這是一種烏托邦式的想象，基于對現實產品技術特性和復雜性認知的誤讀或缺乏。產品模塊化可以說是一種理想，實際叫好不叫座。軟件產品借助于模塊化的設計開發思想，極大的提高了開發效率，降低了成本，更有可拓展性強、維護方便等諸多優點。但實物產品就不一樣了。模塊化思想提出幾十年來，你看到市場上有多少基于模塊化的思想設計的產品？少得幾乎可以忽略！究其原因，通俗地講就是，模塊化產品的成本要遠高于常規設計的產品。
這還是僅就產品自身而言，如果考慮研發制造，那種完全模塊化并所有模塊外包的方式，由于極其復雜的協調需求，必將導致更加高昂的成本。即使波音這種技術管理水平世界領先的企業，其Boing787號稱迄今為止全球外包最多的飛機型號，外包數也就是70%，剩下的30%是產品的核心，無法再“模塊化”，哪怕再增加一個點的外包，成本都無法接受。因此，波音仍然需要保留一個規模龐大的公司。實際上，這70%的外包也已經讓它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所以，外包能夠有效降低成本，但不是絕對的無條件的，它受限于產品的技術特性，完全的外包幾乎是不可能的。數字化改變的是生產方式，改變不了產品技術規律。這就是技術的真相，這也是企業存在的理由。科斯先生早在80多年前就道出了真諦。
數字化無法促成工作完全外包，那是否可以實現人員完全兼職呢？也就是所謂對企業來說“不求所有，但求使用”？回答也是否定的。
首先，工作外包是人員兼職的前提，它們其實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既然工作無法實現完全外包，自然就無法實現完全的人員兼職。
其次，技術密集性企業的特點客觀上要求部分員工相對固定，一方面是企業技術與管理的路徑依賴性形成的組織默會知識使然，這些默會知識產生于員工之間長期工作中的互動，反過來又在日后的工作互動中以一種默契的方式運用，這種合作的效率是兼職或工作外包模式所難以實現的。關于企業默會知識，筆者在《現代企業：知識創造的機器》一文中有專門討論。另一方面還有如文化、信任、思維范式等等因素，這些因素對人與人協作效率的影響至關重要，而離開組織，這些因素都無從談起。限于篇幅，這里不展開討論。
數字化將從企業和個人兩個層面推動生產方式實現前所未有的變革：
社會生產體系將由單一企業主體構成的網絡過渡到企業、個人、小團隊、客戶等多元化主體構成的生態系統，組織形態的企業仍將存在并成為這個生態系統的中心節點。
越來越多的人將作為個人節點成為自由職業者，或直接為客戶服務，或為企業節點服務。但仍有一定規模的人群受雇于企業，或長期或某一個任務階段。
毫無疑問，以AI、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為核心的數字化，是人類進入信息社會的一場革命，是信息化的升華。數字化對人類生產方式的影響是深刻的全面的，是對工業社會單一規模化生產方式的重構和升級，但不是全盤顛覆，推倒重來。
作者：后工業社會的管理 來源：世界經理人網站
